我的媽媽是保潔

可月

      媽媽在上海最后的一份工作是做保潔，地方是在浦東機場1號航站樓的候機大廳。
      媽媽，她不僅是我的母親，她也是外婆的大女兒，是她女姊妹5個中的老大。她的性格很強勢，強勢到我在她面前我?guī)缀醪荒苋フf不，長期這樣，所以我反而很柔弱妥協(xié)，習慣了退讓。我不能反抗，倘若我頂嘴，媽媽的臉會氣的像豬肝一樣，她有高血壓，我讓著她，爸爸讓了一輩子。人生過了半輩子，在媽媽眼里，她始終對我不滿意。我想，我沒有別的女兒有出息。
       她討厭我在網(wǎng)上買東西，所以我的快遞我常常不敢拿回家，都是放在家門口的小門里，等媽媽睡著，我才敢把快遞拿到房間，小心翼翼拆開。我喜歡看書，倘若我的書沒及時收拾，她掃地時，會把書一本本的扔到門口。我不敢怒也不敢言。我愛惜書，只得使勁去擦那污漬。我們是母女，可是有時發(fā)現(xiàn)是那樣的難相處，但我依然還是希望能夠借寫作去記錄媽媽生命里的打工歲月。畢竟那是她在她的歲月里面所承受的一些經(jīng)歷和苦難。而我必須這樣做，我希望我能夠用這些文字記錄媽媽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
       我媽媽是有機會去上學的，那時，媽媽的姑姑在學校是代課老師，但媽媽覺得在牛背上放牛，比坐在課堂上聽課快活多了，牛在哪里吃草她坐到牛背上就到哪里。初三上學時，媽媽決定去上海打工，她才意識到原來識字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媽媽一生做的事很多。她在家門口的窯廠食堂做飯，到無錫去割稻子，春天到山里去采茶。在上海時，在同濟醫(yī)院做護工，在飯店里給人洗碗，在浦東機場航站樓里做保潔。而做這一切，無非就是為了掙錢，為了生活。
       2002年年底，國際航班從虹橋機場轉到浦東機場，爸爸也跟隨公司去了浦東機場，2003年的春天，我從吳中路合川路上的公司離職，接著也到浦東機場那邊，爸爸在原來的公司繼續(xù)上班，而我很快找好了工作，開啟了在機場長達十多年的工作生涯。媽媽與此同時離開同濟醫(yī)院也過來，我們一家三口分別多年終于團聚，于是，在那里租了房子安定下來，日子艱難卻也溫馨。我和爸爸上班，媽媽就沒讓她去找事做。她在家洗衣做飯，那時的媽媽特別溫柔，我下班回來，她給我做好吃的飯菜，天冷的時候，她蹲下來給我泡腳，她默默地做這一切，好像是為了彌補曾經(jīng)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的那些年。媽媽在我的印象中是特別嚴厲的。所以我對媽媽是害怕的。她外號程鐵匠，她打我就像打鐵一樣。小時我不聽話，她用極細的竹絲絲抽我，那一條條紅印子落在我腿上，更刻在我心里，很多年好像都揮之不去。在我和媽媽分開5年后，我們又一起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這5年的時間，不僅僅是距離的疏遠，更是心靈的疏遠。爸爸和媽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在我20歲出頭的年齡，當我再次靠近他們時，我依稀記得我內心更多的是充滿了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
      2008年的春天，媽媽沒有在飯店洗碗了，她開始去做保潔員。 媽媽她們每天去上班，6:30就要到那里。她的藍色保潔服，一個工號牌，發(fā)工資的打卡。她在家，讓我教她寫名字，單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她的名字程衛(wèi)枝。
       保潔員的工作職責就是保持環(huán)境的清潔。媽媽工作的場地是在浦東機場一號航站樓的候機大廳。那里要求極其嚴格，因為來往的都是乘坐國際航班的乘客。媽媽做事特別認真負責，這一切都源于她非常要強的性格。她要么不做，她要做都要比別人做的好。保潔經(jīng)理會拿一張潔白的餐巾紙，將所有保潔擦過的欄桿去摸一遍，最后發(fā)現(xiàn)誰劃分區(qū)域的餐巾紙上有灰塵，那打掃這個區(qū)域保潔員必定是會被罰款。一個月下來，經(jīng)理對媽媽的工作極其滿意，他要升媽媽為組長，一個月工資可以多加500塊，但媽媽不認識字，經(jīng)理只能無奈放棄這個決定。村里的老好在華美達酒店做客房工作，因為做事好，識字，被升為領班，媽媽很是羨慕的。經(jīng)理對保潔員的要求極其嚴格，在肉眼可見的范圍不能有一絲的污漬。擦欄桿是所有里面最簡單的。媽媽最討厭打掃的當然是衛(wèi)生間了。打掃衛(wèi)生間，那就是跟屎尿屁有關的工作。有人小便之后甚至都不沖，如果過了一夜，小便顏色越發(fā)的黃，騷味更重，媽媽不得已戴著口罩，倒了潔廁液用力的清洗，然后再用干凈的抹布，掀起墊圈把四周擦的干凈，直到這個馬桶擦得像個藝術品。來月經(jīng)的女性，從馬桶上滴下來的經(jīng)血，落在地上像一朵紅色的花朵。紙簍里擦過紙巾，甚至落在地上鮮紅的衛(wèi)生巾，這些都需要媽媽她們戴著手套去清理，用拖把拖干凈。衛(wèi)生間的洗臉臺，到處都是水漬，還有人洗了手并不會去烘干，或用抽紙去擦干，而是用力甩，水又甩到鏡子上。打掃男廁所，偶爾會遇到很尷尬的事情，盡管在門口已經(jīng)放了牌子，但還是會有一些人視而不見闖進來，嘩啦一聲響拉開褲子拉鏈，這時媽媽只好尷尬的趕緊退出去。候機樓因為那里要上飛機，過安檢，有些乘客東西超重，就會把東西扔進垃圾桶。媽媽撿回來兩瓶香水給我，那時的我還不現(xiàn)在喜歡香水。我自尊心作怪，說，撿來的要了干嘛，扔掉。從內心來說，那香水的味道是好聞的。保潔員不能隨意坐在一起聊天說話，被經(jīng)理看到是不務正業(yè)，媽媽也沒休息的時間，只有中午吃飯的半個小時。這午飯是頭一天晚上爸爸做好，第二天用玻璃碗帶去，放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十幾個保潔員只有一個微波爐，誰先熱的飯。吃過飯以后，每個保潔員在自己劃分的區(qū)域之內，要眼疾手快將掉在地上的垃圾撿起來，衛(wèi)生間洗臉臺那里的水漬擦干凈。洗手間所有的門把手，洗臉臺，水龍頭，馬桶墻面，地面，垃圾桶，地漏都要負責到位。經(jīng)理依然夸媽媽做事好，過年時，大約是別人送給經(jīng)理的東西，經(jīng)理把送給了媽媽，而這似乎成為了她在保潔生涯中一個榮耀，她無數(shù)次說起這個事，那是經(jīng)理對她的認可。中午過去，垃圾桶里方便面桶，快餐盒各種吃過的食品包裝垃圾就多了起來，垃圾桶滿了，媽媽需要把垃圾袋從垃圾桶里提出來，然后再換上一個大的干凈的黑色垃圾袋。他們保潔是不能休息的，要一手拿著掃帚，一手拿著抹布，兩條腿移動著，哪怕是非常緩慢的移動，都不能停下來。偶爾實在太累了，她會躲在廁所里歇息一會兒，但時間不能太長。保潔的隊伍里沒有年輕人，都是像媽媽一樣年齡的男男女女。只是因為性別和體力會分在不同的崗位。媽媽有一天回來無比羨慕的和我說，今天有個保潔員撿了一條金項鏈，要是，我也能撿一條就好了。媽媽仗義沒有告訴領導，這被知道是要罰款的，保潔需要上交的，貼啟示認領。這些工作也許只是做著看看，一架架飛機載著乘客飛往世界各地，乘客形色匆匆，能坐飛機飛國外的條件都不差，誰又記得曾在這里丟過一根黃金項鏈呢？我那個月發(fā)了工資，就去給她買了一條。媽媽性格要強，她每天回來要在飯桌上和我分享她一天的工作見聞，誰在垃圾桶里撿到?jīng)]拆封的食品，躲在衛(wèi)生間吃被發(fā)現(xiàn)了，罰款50元，你看可劃算呢？你不要撿了帶回來，我不吃。她點頭應著。我聽到最多的是她跟人吵架，她的性格強勢，只要有理，她根本不會讓對方，她說的最多是我怕她什么。我恰恰相反，好說話，也不愿計較，于是，當她說的越來越多，我開始不想聽，我覺得上班以和為貴，為什么動不動要吵架。她不贊成我的想法，說我是個慫包，說那你在辦公室被人家欺負了，你就知道哭。其實，媽媽的話是有道理的，人性有時是惡劣的，我太柔弱了，也過于隨和好講話，所以，我成了一個很好捏的軟柿子。
        大約是因為曾經(jīng)和媽媽分開了5年，我作為留守孩子，這五年的分開對我影響很大，所以我的女兒我更希望能多陪陪她。近幾年來，我顧著工作和瑣碎的事，工作壓力是有的。我偶爾下班時回到家，側躺在沙發(fā)上沉默不語。而媽媽精力很旺盛，她要跟我講很多事情，但是都被我的臉色擋了回去，我從內心覺得自己不應該，但我實在沒精力和心思再去聽她跟我講那些跟我絲毫不相關的人和事，我能忍著不將自己負面的情緒發(fā)泄出來，我還需要花點時間去消化自己的情緒。每次當她跟我絮絮叨叨說完，我都會說，這和我有關系嗎？我已沒精力心情去關注很多人和事，我常常靜默不語像個雕塑看著窗外或閉著眼睛躺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一句話不想講。我想哪怕她是我的媽媽，她都不能真正的去理解我。有人跟媽媽告狀，說我看到她不喊她，工作時，有時話講的太多，講的我都想吐，回家時就不想再多說一個字。所以，當她跟我講我不喊人時，我說不喊又怎么了？很明顯媽媽不滿意我的回答，說，那你在外面看房時，你不是很能說嗎？我說，那是我的工作。媽媽不能理解，我為什么到了吃飯時，哪怕飯碗端到手上，客戶的電話來了，我會立刻放下碗就走掉。我知道她關心我，但在我疲憊的時候，我是不愿意去跟她解釋很多的，我唯一說的就是，你不要管，我心里有數(shù)，但她覺得我太老實，太柔弱，覺得我太沒數(shù)。所以，她常常跟人說，我的姑娘太實在，太老實了，太柔了。
        在我年輕的時候，媽媽說女孩子是菜籽命，落到瘦處苦一生，落到肥處迎風長。媽媽用她的眼光認知，替我做了很多人生重要的決定。媽媽的出發(fā)點是為我好，我只是覺得很遺憾，盡管我也努力，我還是沒能讓她過上她想過的生活。媽媽的一生是被金錢困住的一生，吃苦，受罪，磨難，隨著年老她對金錢更加的渴望和迷戀，她覺得錢比我還靠譜。我覺得我是個靠譜的姑娘，她卻好像沒有安全感，動不動我們爭執(zhí)兩句，她就揚言我不要你管，我生病我自己爬到醫(yī)院去。這話我爺爺活著經(jīng)常說，我死了我自己爬到火葬場。我那時小，心里暗暗反駁，都沒氣了，還怎么爬？
      我和媽媽不是那種大家理想中的天倫之樂，我們會有摩擦，沖突，但又彼此不放棄對方。我們是幾十年的母女，依然在磨合，我依然在她面前低頭。因為當我無法去滿足她的想法，順從她的意愿，她氣急敗壞。我以前很少慫她，近兩年來，當我的情緒到了極點，我忍不住時會慫回去，事后自己又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而這一切，促使我反思自己，我究竟要做一個怎樣的媽媽，怎么樣去做墨墨心目中的媽媽？
      當我惹媽媽生氣時，我去低頭，去跟媽媽求和，我趴在她的床頭，搖搖她的手臂，跟她說，媽，我錯了，媽，你不要生氣。哪怕我說很多遍，媽媽依然給我一個冷背，我只能默默的擦掉眼淚，輕輕的關上門。
      我的父母都是農民，沒有受過什么教育，她們給我的愛是出自生命的本能，原始也粗暴。我接受也承受著，我沒受過高等教育，卻一直默默努力著學習著思考著修正自己。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哪怕是父母，所以，我們都要學會原諒父母的不完美，因為真的做了父母，才會覺得做父母是天下最難的事，做父母是需要去學習的。而大多數(shù)人只是領了結婚證，就順理成章生了孩子，一個兩個，現(xiàn)在國家鼓勵生三個。我算受過一點教育的人，都覺得做父母很難，更何況他們的那個年代人呢？所以，要學會原諒父母的不完美，學會包容，學會理解。
        我覺得年齡越大，內心變得更加平和，包容，理解。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有歸途。我知道，當有一天，這兩位老人都離我而去，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像他們一樣疼愛我的人。今天母親節(jié)，昨晚打電話和媽媽說，今天中午回去吃飯，我不喜歡說甜言蜜語，只在電話里說，今天是母親節(jié)。�；丶铱纯矗�趁父母還在的時候！
       今天母親節(jié)，祝所有的媽媽節(jié)日快樂！祝論壇所有朋友們的媽媽節(jié)日快樂，身體健康！

瓦窯堡

很樸實，很感人！

二牛同室

星空七彩

樓主文章脈絡清晰、文字樸實無華，生動真實展示了母女情感。其實，真實生活就這樣。你的文章洋洋灑灑、真實在線了百姓生活點點滴滴，勝過那些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用浮華堆積的文章幾百倍！

想當瘦子

且行且鳴

角度新。包容，這是感恩父母另一種表達。文字樸實，觸動人心。

來自安卓APP客戶端

清風無語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有歸途。我和我孩子也這樣說：當有一天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真心實意疼愛你的人了。

功夫煲子

可月美女，文章已經(jīng)轉發(fā)了。等下慢慢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