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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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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到包干到戶,所走的彎路和是非曲折,不是我們所能左右或評論的,我所表述的是,直到有一天,幸福真的來臨了,田地真的是自家的了,而且我們一家分了頭牛!
看著自家責任田里的莊稼長勢喜人,村民們一個個笑逐顏開;照這長勢,娃的學費,年底的新衣,哦,最好給婆娘再換件內褲,褲衩子都補了好幾回了……一個個人在心里盤算著,做著最美好的夢。
可天不遂人愿。1983年,江南的梅雨時而淅瀝時而滂沱,那天就沒晴過,象極了村里罵街的潑婦,從早罵到晚,它是從早下到晚,硬是把天下了個窟窿。
早稻早已抽穗,有的甚至開始泛黃;陳谷已經(jīng)吃完,新谷還不能收割,正所謂青黃不接。村民們的哀憐和絕望,伴隨著"轟”的一聲,在距離吼兒橋北幾百米處,洪水撕開一個大口,楊塞圩破圩了!
父親匆忙收拾些日常用品,用兩個大包袱裹了,催促母親趕快走,我扛著小妹緊緊跟在后面。光明留下來陪著父親守著老房子,光亮幾天前就牽著牛和其他村里有牛的人家一道,往廣德方向去了。從吼兒橋到縣城方向,逃荒的隊伍連綿不絕。有拄著拐杖的,有一步三跤的,還有懷里抱著吃奶的;一個個衣衫凌亂,哭天喊地。
天漸漸地黑了,我們村的一行人才走到二道橋邊的山腳底,那小山坡下堆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水缸。有的人翻找出隨身帶的些許米,就著大缸里的水淘了,然后倒進剛洗凈的小缸,開始架火燒飯。我們走的匆忙,竟忘了帶米,母親輕輕地囑咐我,看看就在附近的村民家是否能討點米來。村民們知道我們是逃荒來的,倒是熱情,只討要了兩家,便湊了一碗米,匆匆趕回,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做起飯來。小妹倚在母親懷里,瑟瑟發(fā)抖,一動不敢動。柴禾倒隨地可見,只不過被雨水浸濕,燒起來濃煙滾滾,熏的人真掉眼淚,咳嗽聲此起彼伏……
飯還沒做熟,馬路邊來了輛大卡車。一個干部模樣的人下了車,跟我們說,政府知道我們有難,派人沿路收攏逃荒的人,往安全地帶轉移,趁天還沒全黑,暴雨還沒來,大家趕快動身。
卡車太高,逃荒的人都是婦女老少,人們根本上不去。那個干部急了,索性彎腰趴在車輪子上,讓人們踩著他的背上車;司機在上面拽。當上完最后一個人時,雨已經(jīng)在下了。汽車剛剛發(fā)動,大發(fā)娘在車上嚎哭大喊:
"這是把我們往哪拉哈,我認不得家蠻,我認不得家蠻……”
那哭聲劃破雨夜,在山腳底的小山坡回蕩,引得整車人都跟著嚎啕大哭……那干部從駕駛室下來,安慰著大家,然后又抱起大發(fā)娘,讓她坐在駕駛室,自己站在車廂,跟我們一道,任憑風吹雨打……
車子不知開了多長時間,來到一個學校的操場停下。各個教室里都擠滿了人,嘈雜聲,哭聲,震天動地。干部把我們安排在走廊住下,然后又拿來一筐饅頭,每人分了一個,又囑咐我們說,今晚就這樣了,明天會有人來安排,他還要去接其他逃荒的人,說完,匆匆地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致敬,那個不知名的干部!
走廊里雖住了我們一個村的婦女老少,但好歹能躲避風雨。蚊子大的出奇,那嗡嗡聲,老年人說都快趕上鬼子的飛機了。幸好母親帶了蚊帳,靠著墻角支了起來,并讓孩子們全部爬進去。大人們尋找著各種可能用的東西,坐在蚊帳邊,驅趕著蚊子。我側臥在母親的腳下,聆聽著大人們的哭泣,含著淚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上面"真的來人了!我雖然不知道"上面”的真正含義,但我知道,象老人們所說,"上面″是不會不管我們的!又一個干部,手拿稿紙,站在操場上,喊一個人名字(后來知道是各個村的隊長),那個人就過來領一拔人走,然后分到村里各家各戶。
我們最后分到的是十字鋪一個叫汪家山(或萬家山,只記得大概是這個音)的小山村;村子里沒多少戶人家,也正好容納了我們村的人。他們家家戶戶養(yǎng)著鴨和羊。我和母親及小妹分的這戶人家有兩個兒子,和我差不多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估且叫他們大根二根吧。我整天跟在他們后面逮蛤蟆喂鴨,或到山上放羊,甚至去搗馬蜂窩。
說到馬蜂,我們圩里的身體纖細,在你身邊飛來飛去,甚至都聽不到它們的嗡嗡聲;而這里的馬蜂個個腰肥體壯,看著讓人生畏。相比汪家山的村民熱情,我覺得這里的什么東西都欺生,更別說我主動招惹的大馬蜂了。我?guī)洗蟾业亩敷,提著木劍,扮著武士,越是搗它們的巢,它們越是蜇我;越是蜇我,我越是滿山溝里找尋著搗它們的巢。
終于有一天,在小后山,我采取火攻和馬蜂激戰(zhàn)了一下午,雙方損失慘重:馬蜂丟了城池,我也身中數(shù)彈(被蜇了)"光榮”了!直到晚飯時分,母親還不見我回,便要大根二根去找,只有他倆才知道我愛在哪兒瘋耍。在黑狗的幫助下,小哥倆找到了我,卻怎么也叫不醒也挪不動我。二根飛跑回村,叫來了他父親,母親哭著也跟來了,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我弄回屋。
我早已沒了知覺,小妹嚇得哇哇哇大哭,轉身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咸鴨蛋,塞在我手里,只聽呯地一聲,蛋碎了,發(fā)出陣陣惡臭。原來,在準備逃荒的前個把小時,母親就煮了幾個咸鴨蛋,每人一個,準備路上有什么差池再吃呢。就在那個雨夜,政府的卡車送我們到十字鋪時,在車上我趁黑把吃了,就著雨水,連一個嗝都沒打。小妹后來說,她知道我背她累了,準備留著我再背她回去她親手剝給我吃呢!可現(xiàn)在鴨蛋碎了,臭了,小妹哭的更厲害了(關于這個咸鴨蛋的事,我在另一篇文章有寫過)。
房東叔叔隨手給了大根二根一人一個嘴巴子,大聲呵斥他們?yōu)槭裁床话盐铱春。母親一邊哭泣一邊攔阻,是我娃自己亂耍的。叔叔又叫大根二根趕快撒泡尿,用狗盆裝著,找塊抹布蘸了,抺在紅腫處。然后又吩咐大根趕快到大隊小賣部買瓶醋打斤燒酒回來,清洗傷口;再囑咐母親,但凡看到紅腫處有馬蜂剌就給拔出來。叔叔說他們山里人也經(jīng)常被馬蜂蟄,都用這土法子,但沒他這么狠,實在不行,熬過今晚,明天得送鎮(zhèn)衛(wèi)生所呢。母親點頭應允,和小妹一起,坐在我身邊找著馬蜂刺。
第二天一早,見我沒好轉,叔叔報告給隊長;隊長來察看之后,馬上又找來三個村民,然后把我綁在竹椅上,算上叔叔,兩人一班,輪流抬著我到鎮(zhèn)上去治療。母親放心不下,非要跟著去。隊長說,災區(qū)人民的事是大事,政府非常重視,我馬上給上面反映,會有專人照看的,你就放心吧,再講家里的孩子還需要你呢。母親這才留住腳步,千恩萬謝。
房東嬸嬸陪著母親到隔壁村問了馬腳(仙姑巫師之類,占卜算卦,迷信的一種,具體是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在丟(不能說包,俗稱丟香錢)了兩塊香錢,得到馬腳的肯定答復平安時,母親才蹣跚而回。剛到村口,只見村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哦,好熟悉!定晴一看,竟是光明,對,是光明!
母親一把抱住光明,激動的熱淚盈眶。光明勸位母親,他帶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通過他和父親還有禿子叔叔的努力,我們位于圩埂上的房子保住了!只可惜,村子里的房子十有八九都倒了。現(xiàn)在水勢穩(wěn)定,村里派他來接大伙回去呢!至于小弟,光明說,已脫離了危險期,再觀察幾天,先把你們送回家,再來接小弟呢。母親朝著大路方向,連磕三個響頭,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又朝汪家山的方向,又磕三個響頭,謝謝汪家山的村民們!
多年以后,我一直找尋著那個叫汪家山或萬家山的小村,謝謝你們了,那個大根二根也該當爺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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