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十八)

大橋下

朱侯村原來是有玩龍燈的，那時候小，只顧追著龍燈后面賣甘蔗和賣瓜子的跑，印象中那龍頭高大威武，卻不記得有多少節(jié)了。
龍燈所到之處，人們張燈結(jié)彩，鞭炮齊鳴。高潮處，下帖子的人在隊長的陪同下，致答謝禮:
今日來到貴鄉(xiāng)來，打擾鄉(xiāng)親不應該，家家戶戶好招待，香煙美酒往外抬，好煙好酒不言謝，自有神靈來關(guān)懷。愿蒼天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感謝村里熱情厚待，借此機會，再送村里一盞燈……
此時煙火通明，亮如白晝，人群歡呼……
俗話說正月過過年，二月耍耍錢，三月看看戲，四月才種田。前些天，朱侯村的人奔走相告，說某某天村里要放電影(朱侯村因玩龍燈之故，為答謝鄉(xiāng)鄰，每年都要放場電影，原來是請唱戲的，后來尋不到戲班子才改為放電影)。電影一共兩部，一部槍戰(zhàn)片，不記得名字了；另一部叫《廬山戀》。通過養(yǎng)蜂女人隱約地描述，《廬山戀》是部愛情片，說是男女主人公在美麗的廬山相遇，彼此相爰，還有一一還有銀幕第一吻……
晚飯過后，村里的姑娘們一個個羞羞答答丶磨磨蹭蹭、邀三請四地去了。其實，對于戀愛的神秘和向往，早已寫在她們泛紅的臉上……
放映點在朱侯小學的操場上，因母親看著我和小妹的作業(yè)，沒去成，為此還“記恨”著母親，晚上睡不著覺，還狠狠地尿了一床。第二天早晨就聽人說了，象我們這些小不點去了也看不成，人太多了，后來才釋然。
大丫和村里人擠散了，她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以至于人們不知道她是隊長家的大丫頭。在操場院墻的土堆上，她看見光明正站在那兒呢，一高興，你拉我一把唄！不知是光明勁大還是她腳底下打滑，“哧溜”一下，大丫的一只鞋滑落到操場里，人群中接著就傳來罵聲:
“誰他娘的用鞋砸我？”
此時操場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要想拿回鞋子，眼看是不可能了。
打仗的片子先放，還是那老一套，八路軍小分隊不怕犧牲，英勇戰(zhàn)斗，頂住鬼子的頑強進攻。連長犧牲了，指導員犧牲了，最后炊事員通訊員都頂上去了……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們的大部隊來了……
隨后，音樂響起，滿眼旖旎風光，山水秀色，河谷幽深，“廬山戀”三個大字，由山谷中拉近，偌大個操場，鴉雀無聲，連賣瓜子的都停止了喲喝。
鏡頭慢慢推入，帥氣的男主看著漂亮的女主在溪水里洗腳，我的乖乖，誰見過那么粉嫩雪白的腳��！就是村里最早上市的鮮花藕也沒那么白嫩啊。后來一一后來一一終于看到了養(yǎng)蜂女人說的那銀幕第一吻了……
光明和大丫情不自禁地越摟越緊丶越摟越緊，那銀幕上的小草似乎都散發(fā)著甜蜜的味道……
盡管意猶未盡，但電影還是散場了。待到人們都走的差不多了，光明急忙跑進操場，在放映機桌角處，找到了大丫的鞋子，幫她穿上。
兩人磨磨蹭蹭地上了圩埂，看電影的人早走光了，只剩他倆。初春的晚風絲絲有些涼意，大丫一會說冷，往光明身邊貼了貼；一會又說天黑了害怕，往光明身邊又貼了貼。光明“俠肝義膽”，半摟半扶著“怕黑”的大丫，聞著她身上油菜花般的淡香，光明竟連腳步也走不穩(wěn)了……
快到?jīng)鐾ご蹇�，大丫說她的腳在那土墩子上弄臟了，非要光明給她洗一洗。光明扶著她，來到河邊，蹲下，大丫整個身子倚在光明身上，然后伸出腳去……
光明回頭說洗好了，大丫正低頭癡癡地看著他，不料兩人的臉山火般碰撞，大丫順勢在光明臉上親了一個！光明一高興，站起來就跑，差點把大丫扔在了河里；跑出幾步，猛地又回頭拉著大丫的手，竟又不知所措。月亮似乎躲進了河那邊的柳樹林里，耳畔響起了那美妙的歌聲:
跳躍的心兒呀，
你為何這樣慌亂，
那平靜的湖水，
蕩起波瀾
啊……

光明和大丫親嘴的消息在第二天上午大發(fā)賣魚回來就傳遍了全村。原來，昨晚上為了看電影，大發(fā)耽誤了下小釣子(或蚯蚓或牛屎坨做餌的捕魚工具)，怕婆娘不讓他上床，便提前趕回來，挑著幺棚來到河邊；下完小釣子正準備在河那邊的柳樹下解了手，碰巧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切……
村子不大，但嚼舌根的人挺多。小玉得了“恥辱”，隨手操起棒槌，氣沖沖地趕罵出來，正碰上母親挎著米籮到塘邊淘米洗菜，準備做午飯，她一把揪住母親，摁倒就打:
“你這個高淳佬，跟你那瘋老婆子一樣，你禍害別人還想禍害我家丫頭，你這輩子做夢去吧，老子打死你……”
光亮看著母親被打，操出條長凳就出去。光亮小時候是個病秧子，母親曾乞過百家飯讓他吃了也沒好轉(zhuǎn)；后來見人癲癇的厲害，母親又不知從哪兒弄了朱砂喂他。那時候村里人都不知朱砂為何物(包括母親)，只以為與豬有關(guān)，豬里豬氣的；后來只要光亮犯渾，村里人都說他吃了“豬殺”藥，都避之不及，正如我奶奶犯病時拿著鐮刀要割人脖子。
都說愣的怕橫的，小玉家兩兒子也不是吃素的，恁你什么朱砂或豬頭殺，把光亮撂在地下，一頓拳打腳踢。母親被小玉揪著頭發(fā)，
光亮被那哥倆踩在地上，沒人敢拉架，大丫站在自家門口，急得直跺腳:
“你們別打了，別打了……”
就在這時，光明回了！光明起早去鎮(zhèn)里買擔化肥，準備春耕生產(chǎn)，一看這架勢，他撂下化肥，操起扁擔上去……好事者躲在門縫，伸出脖子正準備看出大戲時，誰料光明把扁擔“咣”地一下扔在小玉倆兒子身邊:
“我不忍心看你們這樣打，干脆一扁擔砍死他算了……”
事情不是按照想象中麗發(fā)展，空氣一下子都凝固了……
因為外面噪雜，大發(fā)娘挪著小腳丶拄著拐杖出來:
“誰在那兒打架，��？都給我歇歇手！”
又正值做午飯時間，在外割蜂的養(yǎng)蜂女人回來做飯，趁勢拉開小玉:
“鄰里間早不見晚見的，算了吧！再說了，現(xiàn)都改革開放了，孩子們的事由他們?nèi)グ桑?quot;
“你給我閉嘴，”小玉怒吼道，“你一個外地人，輪不到你插話！”
“打人是要犯法的，”養(yǎng)蜂女人擼起了袖子，“你再動她試試？"
從沒感覺養(yǎng)蜂女人俊俏的臉如此威嚴，竟比大發(fā)娘的拐杖還管用！
小玉少有的第一次認慫，大丫趁勢拉起母親，拍拍她身上塵土，連聲說著對不起，而小玉則用眼神死死剜著她……
回到家，母親倒沒覺得什么大礙，竟笑嘻嘻地當著全家人面說:
“大丫是個好丫頭，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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